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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像奖影后曾美慧孜:她的后背也能演戏

曾美慧孜的名字很怪,她不是日本人,祖籍山东,长在贵州,最早被导演娄烨发掘,从此成为众多艺术片导演的宠儿。最近,她凭借香港导演陈果的一部大尺度作品拿下金像奖影后,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,她一直“隐身”。她有一种极其独特的气质,迥异于所有内地女演员。

2018年,曾美慧孜参演的多部作品上映,她的这个奇怪的名字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。章明执导的电影《冥王星时刻》里,她扮演山野村庄里的寡妇春苔,像蛇那样美丽而危险。她的后背也能演戏,有人评价说。

《三夫》是香港导演陈果“妓女三部曲”的终章,曾美慧孜在其中扮演一个有性瘾、智力低下的女性,常常需要通过身体和声音来表演。这部作品为曾美慧孜带来了台湾金马奖最佳女主角的提名,并连续获得多项荣誉。今年4月14日,第38届香港金像奖颁奖礼,曾美慧孜拿下了最佳女主角奖,几乎没有悬念。

细心的人发现,这位新晋的影后其实出道很早。她最著名的角色是娄烨那部流传甚广的电影里,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冬冬,跟郝蕾搭戏,还有李玉执导的《苹果》里,那个被都市改变、并迅速坠落的洗脚妹。此后,她也尝试了喜剧,参演了电视剧《手机》和《辣妈正传》,分别和杨幂、赵丽颖一起被提名为年度新人。

然而,事情并没有按照常规的逻辑发展下去。内心和外部环境的冲突一直都在,本来应该是多演电视、多发通告的时候,她却选择去纽约大学进修,参演话剧、做装置艺术。和绝大多数演员不一样,她没有经纪人,有人找她演戏,那就去演,没人找,那就索性空着,继续等待机会。她选择独自进化。

花园里的斗兽场

曾美慧孜本来就有预感,获奖之后,名利的诱惑会再次围堵上来。各种各样的经纪公司都来找她,问她愿不愿意多出演一些电视剧,愿不愿意参演网剧和真人秀。没有人跟她聊戏、聊以后的表演,这让曾美慧孜感到有些失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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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影《三夫》剧照。

最终,她还是没有签约。在她的设想中,演员和经纪人不应该是商品和供应商的关系,也不只是要起到保护的作用。不过,她也知道,演员有社会产品的属性,她只是想看看,自己还能撑多久。前几年,曾美慧孜参演《手机》和《辣妈正传》的时候,就有过这样的分歧,当时的经纪公司不理解,为什么她不趁着电视剧的热度,多做一些宣传,反而把自己的时间投入到学英语上去,后来还出国去进修。

她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说,民国时期的戏班子要排一个戏了,班主跟某个认识的演员说一声,过去试一下,演员直接就过去了。现在则不一样,经纪体系是这个市场的血管。

以前,曾美慧孜觉得,这个热闹的名利圈就是一个残忍的斗兽场,需要厮杀,才能活着出来。半年来,她在聚光灯下,又觉得这也是个充满诱惑的花园。一个“花园里的斗兽场”,她总结说,真正的对手其实就是自己。

最终,呈现在大众面前的是一个有些矛盾的曾美慧孜。尽管许多人觉得她张扬,在这个花园里争奇斗艳,她却又不断起身离席,在斗兽场里跟自己较劲。

只有表演让她着迷。她说,这样可以一次次肆无忌惮地进入到另一个人的内心,触碰到生活的真相。但大多数时候,真相是残忍的,她说。2007年,李玉执导的《苹果》里,曾美慧孜扮演的小妹后来成为了歌厅女郎。

为了演好这个角色,她真的去歌厅体验了一个月。原本她以为,里面的那些女孩光鲜亮丽,漂亮可人,自己打扮打扮,演戏应该没问题。但去了才发现,她们并没有那么好看,都画着很浓的妆。每天晚上,这些女孩一般要喝五十瓶以上的啤酒,才有提成拿。结果是,她们都有明显的啤酒肚,皮肤松弛。

经过了这样的体验,曾美慧孜觉得表演有了依据。小妹从一开始还很淳朴,被洗脚的客人骚扰之后会立刻反抗,后来成为了歌厅女郎,最后被嫖客杀害。就像一朵过早凋谢的花,曾美慧孜回忆起这个生涯早期饰演的角色。

当时在剧组里,大家都叫曾美慧孜“小朱迪·福斯特”。朱迪是美国著名演员,她在《出租车司机》里的角色跟曾美慧孜扮演的小妹形象有点像。曾美慧孜当时还小,不知道朱迪·福斯特是谁,就去查,然后找她的作品,比如《沉默的羔羊》,反复看。

环境的影响让曾美慧孜对演戏的兴趣越来越浓。那时候的她常常扮演妹妹的角色,不谙世事。跟郝蕾合作的时候,曾美慧孜回忆说,操场上的郝蕾,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演员是什么样子,那种入戏的专注让人着迷。一种高强度的生命状态,从郝蕾扮演的余虹身上,传递到了曾美慧孜这里。

破茧

曾美慧孜常常做一些看起来跟表演无关的事情。在香港的时候,她决定参加一个短片比赛,时长要求是半个小时,长镜头。曾美慧孜就以随行的妈妈为拍摄对象,记录自己在香港的见闻。她有拍电影的念头,或许是在不久以后,就像娜塔莉·波特曼拍《爱与黑暗的故事》那样。

记者联系曾美慧孜的时候,三次中有两次她都是在电影院。时值北京国际电影节,曾美慧孜蹭了一张朋友的票,看了土耳其导演锡兰的新作《野梨树》。曾美慧孜是一个影迷,遇到自己特别看重的电影,常常需要看七遍以上。过程往往是这样,第一遍,先看演员的表演,往后,再看故事的架构,还有导演的表达。

她喜欢意大利导演费里尼,迷恋他的《马戏团》。她喜欢的演员名单则还要长很多,从玛丽莲·梦露到娜塔莉·波特曼,从胡蝶和孟小冬,再到张国荣。去外地的时候,她常常去淘碟,或是去书店。在影像的世界里,她找到了一整套稳固的法则。那些束缚,有的来自自身,有的来自外界。自身的幽暗处不断被点亮,这让她觉得欣喜。另一方面,不愿被当下的行业规则收缴,这一度给她带来了困惑。

2013年,曾美慧孜决定去纽约学习表演。当时的她经历着自己的困顿期,演戏的机会少,她又拒绝了很多跟电视剧《手机》里的牛彩云一样的类型角色。没戏可拍的时候,她就去咖啡馆看书,跟身边的人解释说,自己在为戏做准备。

再后来,就想到去国外进修。当时曾美慧孜住在新泽西,白天在纽约大学上课,晚上坐9号线,再转一次车,才回到住处。除了纽约大学,还有别的机构,比如Lee Strasberg Theatre & Film Institute,这是玛丽莲·梦露和马龙·白兰度的母校。

在纽约,曾美慧孜跟许多做戏剧的同行交流,一起排戏。让她感到惊讶的是,很多演员都有不止一种身份,在不演戏的时候,可能还需要见客户。那些很有名的演员也跟大家一样,定点儿来排戏,完了坐地铁回去。

一种对于表演艺术的平常心,还有对日常生活的协调能力,这是曾美慧孜最有感触的,它与那种冲动和热爱并不矛盾。曾经她对自己有很高的期许,或许是因为起点很高的缘故。后来她意识到,正是这种心态,可能让自己坠入深渊。

热爱需要理性来中和。她在玛丽莲·梦露等人的身上也发现了这一点。这位大众眼里娇艳的尤物其实花了很多精力,去塑造自己的形象,平时的阅读量也很大。

“其实我是完全属于冲动的那类演员,在我演戏的时候,一把刀捅向我了,我可能都不会觉得疼。现在对我来说,表演就是将你的情绪,还有那些冲突的来源,更加具体化的过程。”曾美慧孜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说。

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,曾美慧孜做了很多努力,比如阅读,或是健身,严格管理自己的生活。有一次跟香港导演关锦鹏聊天,提到他一直在练泰拳,曾美慧孜也开始学,借以管理自己的身体。她喜欢时尚,经常有拍摄的工作,将拍照也变成了训练表演的方式,让自己迅速进入状态。

回来之后,曾美慧孜参加了一个装置戏剧,叫《爱·味—再见路易斯·康》,一个人演,即兴发挥,现场邀请观众进行互动。这让她想起了行为艺术家玛丽娜·阿布拉莫维奇。那一次的表演对她来说,“真的算是一个一个新的认识的开始”。

只有到了镜头前,平时的那些热情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。2018年上映的《冥王星时刻》其实是两年前拍的。影片讲述的是一个电影的主创团队到野外去采风的故事,主演王学兵,扮演一个找不到创作灵感的导演王准,在山野深处的村子。王准落脚在一户人家里,遇到了曾美慧孜扮演的寡妇春苔。

有一场戏常常被人提及。春苔给王准端来了洗脚水,水盆不小心打翻了,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内容,两个人就继续往下演。回到楼下的房间里,春苔躺在床上,用手接过楼上木板渗下来的水滴,抹在脸和脖子上。许多人觉得,曾美慧孜的表演呈现出了寡妇的情绪和呼吸,那种涌动又克制的情欲,就像蛇一样,有种湿漉漉的感觉。

春苔的角色让曾美慧孜很难忘,她意识到,自己终于可以演成人了。表述的时候,她依然借用了戏曲的词汇,此前扮演的那些是花旦,现在她可以扮演青衣了。

跟香港导演陈果的合作完全是另一种情景,很工业化。这部作品的尺度问题,就能让很多女演员望而却步。但曾美慧孜不在此列。机会难得,她决定加入,在里面扮演一个有性瘾、智商低下的年轻女性,有三位丈夫。增肥的事情已经被很多媒体说过了,更困难的是,曾美慧孜常常需要通过身体来表达自己的情绪,而不是台词。

为了熟悉角色,她去残障学校,看那些孩子的状态。她发现,很多孩子其实都有出众的一面,于是,她给自己的角色设计了海豚音。她说,自己梦见了鱼,她扮演的角色介乎人和动物之间。

获得一系列的奖项之后,曾美慧孜有了更多的机会跟同行们交流。镜头下的她,依然张扬。面对采访,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梦想,要继续往前冲。

她的性格还是很直。颁金马奖的时候,张艺谋也在,她见到这位导演,跟对方说,有一个故事只有他能拍,那就是莫言的《丰乳肥臀》。很小的时候,曾美慧孜的妈妈送给了她这本书,她在贵州长大,但祖籍是山东,后来,她喜欢上了巩俐,还有陈冲,这些女演员成为了曾美慧孜梦想的起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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